第57屆金馬獎頒發給侯孝賢終身成就獎時

引言人和贈獎人便是這位日本大導演是枝裕和

他上台時,感性的說「侯孝賢確實啟發了我的風格」

 

是枝裕和在近年來的作品,多出自對於人性的關懷或是中下層小人物的心聲

相較於意境,近年來的風格轉而重視情感與故事的敘事性

這時再回過頭來看他早年的作品「幻之光」,反而比較能理解他所謂被侯孝賢影響的那種敘事手法和作品風格

至少在取材手法和意境說理方面,的確看到了侯孝賢的影子

侯孝賢在國外甚可稱作「侯學」

不僅是他對於台灣新電影浪潮的啟發及重要推手

更重要的是以世界電影的局面,在80-90年代後

我們逐漸從大場面及好萊塢式的英雄主義情節,轉而將觀點聚焦在小人物上,

但這樣的小人物並非紀錄式的特寫或是微觀角度,反而透過鏡頭的運鏡及細膩幽微的梳理,由大見小,

這樣相較於港片及紀錄片的迷人角度,他甚至奠定了日後在敘述手法上的一個稱作「冷暴力」的張力及情節

(雖然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詞彙,畢竟他底下的人物並非總是給人所謂暴力,且所謂多數的暴力是相較於「靜謐而言」,談及暴力的人多半反映出自己對於靜謐電影的反動式回饋,

而不是電影的真實敘述風格)

 

初出茅廬的是枝裕和,我們幾乎可以在「幻之光」之中,看到了侯孝賢電影風格的「型」

並且加入日本電影所謂至90分鐘對話式高潮及情感濃烈的收束迸發手法,

(綜觀日本電影,很喜歡的敘述方式是讓角色之間的互動從細膩處所交織,引發互動,小事件累積而成巨大的壓力,然後在電影的約90分鐘時

簡單的幾句對話及互動,便讓整部電影充滿著壓力及張力,也可以解釋為單純的幾幕或幾句話就達到了大場面電影所沒有的張力效果)

幻之光的劇情甚或簡單,直線式的敘述方式,描述一個女人在喪夫後緩慢走出上通的過程

主角由美子是一個在大阪中下階層(勞工背景)的家庭婦人

雖然窮困,但她十分樂觀,也深愛著她的丈夫郁夫,

會刻意在上班時到郁夫的染織場探望他

把新生兒託給其他家人,只為跟郁夫有著情侶般的咖啡館幽會時光

她在郁夫偷來的腳踏車上,漆了綠油漆、裝上了鈴鐺(皆為了防止被拿走),從此鈴鐺一響,由美子便知道郁夫回來了

相較於女主角的開心及單純

男主人郁夫雖然也過得幸福,但從細微處(咖啡館的心不在焉、工廠時沒有注意到老婆來、低著頭與火車旁的道路同行)便可以感受到他似乎略略有心事

並沒有很投入,甚至有一些抽離,或說出了神,隱約地在想些什麼

某一天,郁夫中途折返回家,由美子一樣興奮的衝下樓迎接,

郁夫回家時說「因為怕被淋濕,我回來拿傘」,之後,那個離去背影便是由美子見到郁夫的最後一面

當天晚上,由美子遲遲等不到返家的郁夫,

直到凌晨警察來敲門

有一個工廠工人沿著鐵道行走,對向的火車迎面而來,火車已經鳴笛數次,但司機表示那個人還是繼續向前走,絲毫沒有要閃躲...

 

由美子無法接受,難以理解丈夫為何要這麼做,更沒有辦法獨自一個人照顧自己及剛出生的孩子

就這樣失魂落魄了幾年

直到孩子要上小學了,

經過親戚的介紹,由美子改嫁到遠在能登的一個小漁村,第二任丈夫民雄是一個溫暖且善良的人

日子一天天過,由美子逐漸從悲傷中走出來之際

因緣際會下回到大阪,了解到郁夫當時其實已經距離回家其實不遠了

種種的打擊及疑惑,讓她實在無法承受,更沒有辦法面對現在這個想放下過去的自己

在得知民雄當年返回能登也是因為他深愛他前一任太太,但過世了之時,

由美子更沒有辦法接受有著這樣過去的自己(或民雄),要怎麼放下和不再痛?

偶然在海灘上,由美子看到了葬儀隊,那鈴鐺招魂的聲音加上燈籠的微微幻光

由美子便被這樣吸引過去

走到防坡堤邊,

民雄看到後追了上去

這時由美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怒、疑惑和痛楚,大聲的喊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我根本就搞不懂,為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嗎?」

民雄這時給了一個答案

「從前我爸爸出捕魚時,在漫漫海上,會看見海的對岸有那麼一道光,那道光閃著閃著,忽明忽暗,但始終在那裡

實在是吸引人,會不自覺得想一直朝那道光前進

我想,郁夫應該也是被那道光所吸引吧...」

嚴格說來,民雄其實沒有解答到由美子的疑問

但那樣的說法卻給了由美子一個所謂的「理由」,無論這個理由合不合理,但他是一個現象解釋

那種沒有道理的道理,反而最貼近民雄所說的答案

而這樣沒有道理,荒誕的答案,卻稍稍撫平了由美子的內心

最後一幕,在晴天之時,由美子坐在民雄的爸爸旁邊,說道「天氣變好了呢~」,窗台灑落著微微陽光與一本空白的筆記本...

 

在本篇的故事當中,

我們可以體認到是枝裕和是如何透過光線來呈現那種孤單疏離的意境

從郁夫下班時不斷經過的火車,在鬱鬱黑夜中只有那道光和隆隆車聲劃破沈默,似乎郁夫的死也沒有那麼飄渺,那道光甚至成了郁夫最後的必然

中下階層的家庭中偶爾點燈,隔著窗花玻璃的陣陣閃爍的泛黯黃光,那種雖然在苦痛中一明一暗的生命力透過光影來呈現

在得知喪夫後,由美子的幾幕都被導演安排坐在背光處,無論窗外的陽光多麽耀眼

似乎總照不進由美子的內心

由美子在民雄家打掃地下室

從亮到暗,由美子的動作也從快到慢(象徵著由美子也努力想要整理自己的心情,

只是在面對那樣沈重的地下室(丈夫自殺),那種虛無的無力感又使得由美子幾度停下來)

電影一開始由美子的夢,夢中想到她的阿嬤也曾經說過想「死在四國,她的故鄉」

縱然小時候的由美子怎麼叫她,阿嬤卻頭也不回,就順著涵洞口的那道光,

全篇雖然在防坡提處民雄與由美子對話時,才揭釋幻之光的意涵

但透過是枝裕和的安排,其實本片的光處處可見,也象徵人的生與死那到實體與內心對於生命的起伏

幻之光對於郁夫為什麼要自殺,甚至是真的被那道光所吸引嗎這些問題

並沒有給予大家答案,

又或許生與死本來就不是一個可以解答的問題

又或許那早就超越生死,就單純的被那道光給吸引

那是一種偶然的力量也好,生命的固然性驅動也好

那就是道光

光對於生命來說有著那樣的吸引力,生命的本性是否就蘊藏著那股趨光性,無論那道光是生或是死

在我們窮盡一切人類理智時,是否就是被那光給吸引,而前進

我們本來就會追尋光,而追尋時因為那道光的存在而迎向它,這本身似乎沒有任何的理由

攝影為運用光來作品,導演要善用光

藝術作品的筆觸在光影間做變化

世上的萬事萬物,所有的人類生活也好,藝術創作也好,似乎都與那道光有關係

這道幻之光,似乎無法用理性來解釋呢~

 

再來是是枝裕和的運鏡

全篇幾乎2/3的景象都是用到中長鏡頭,可以說是枝裕和刻意擺上這種大量的鏡頭

然後讓觀眾以一個第三著的佇立視角,定神看著由美子在面對喪夫後的種種

那些中長景及定點運鏡可以說很刻意的安排,甚至有一些景象根本就看不到人,只有聽到微微的聲音或是純如畫的風景

那種靜謐、壓力及冷冽,縱然是靜態的視角,卻十分說出了女主角內心的狀態

也讓在一旁的我們就好像佇立在當下的場景一樣,縱然鏡頭不動,我們卻跟著主角以及情境脈絡,感知到孤寂、煎熬和難以承受的痛楚

視角上不時的切換俯視角、孩童般地仰視角、大人的側視角、第三者的刻意置中長鏡頭旁人觀影視角

導演讓我們與演員刻意保持一段距離

在距離當中又運用鏡頭呈現出壓迫感及那種難以承載的難受

是枝裕和可說完美揣摩了侯孝賢的運鏡風格,

體現在幻之光的身上著實成功

 

在顏色運用上,

本片除了光打在室內以及咖啡館幾抹暖色調,幾乎都用冷色系來完成

某程度也說明了女主角的內心狀態

在咖啡館及室內時,女主角的心情是溫暖且幸福的

這時的鏡頭多為黃光的暖色調

但在喪夫、回到過去的房間,沿海的公車站、即便是大白天的漁港小鎮市集街道

是枝裕和仍強烈地在鏡頭上圖滿整個冷色調

主角們的衣服也是導演刻意安排運用的心境象徵

由美子和郁夫在大阪時,皆穿著一席黑色的衣服

那個黑色陰鬱到光似乎都照不進去

而到能登,一開始民雄去接由美子的時候

也是一襲黑色的衣服

象徵民雄其實也還沒有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

時序漸次,在能登由美子身上的衣服開始轉換

古巴領的白色棉衫加上石洗色的藍長裙

雖然稱不上時髦,但比起之前的一襲黑色來得親切許多

也象徵漁港那片海逐漸的在治癒女主角

鏡頭的明暗也隨著女主角的心境似乎有所轉變

這樣服飾的安排是十分刻意的(又例如在跟著葬儀隊的由美子以及之後趕到的民雄

在極遠的鏡頭下幾乎是一襲黑色)

是枝裕和透過這種衣著顏色語彙,呼應象徵當下的情境及主角們內心的狀態

簡單而高明

 

以初出茅廬的是枝裕和而言

那種侯孝賢風格的「型」不斷的出現在本片

本片也為他迎來國際影展的重要獎項及掌聲

也讓是枝裕和著實被看見

無論是不是真的光,

那種趨力似乎超越生死

也是導演在當中想探討的

而那些鏡頭及語彙,光影的運用相當精彩

意象上面可為至高的藝術作品

每一幕似乎都可以當作一門教科書,一幅抓鏡頭的畫作或教材

那種絕美及壓迫同時存在的畫面

著實令人佩服

是少數(也許是因為初次執導長篇)是枝裕和富有意象的文學性美學性偏意象作品,

十分推薦在運鏡及取景上,想有靈感的人,定能從中找到如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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